那麼一大撂的賣身契就這麼被一搶而光了,沒搶到的都在那裏捶胸頓足,這年頭要把自己賣了,那也是不容易的。
王府是今年年初縣令下令建的,裝得要多奢華有多奢華,光門前的獅子便有千斤黃銅所鑄,張牙舞爪,威風八面。我還當縣令怕了,弄所邸招待馬賊呢,沒成想原來是招待王爺。
我心情激動地站在一大群優勝者當中,在王府後花園裏挺胸凸肚的接受王府嚴管家的目選。嚴管家的姓起得很好,跟他的風格挺配,他穿了一件上好的灰綢衣,下巴蓄著山羊鬍鬚,隨著他嘴唇裏的嗯哈的單音節一抖一抖的。
得到嗯的奴才都很幸運的被帶到了左邊分配到了一套黃衣服,據說那是內堂的奴才才能穿的衣服,衣料要比外面幹粗活的灰衣奴才厚實的多。得到哈的奴才就慘了,被帶到右邊領到一套灰衣服,這是王府裏面最下等的奴才。
嚴管家的眼神終於落到了我的臉上,我死死地盯著他的嘴唇,等著他的那個嗯字出口,嘴唇動了,問:“你以前在王府幹過沒有?”
“啊?”我一時大腦沒反應過來。
“我怎麼見著你這麼眼熟?”
愣了半晌,我舔了一下嘴唇道:“我娘說我的長相有眼緣,容易叫人看著眼熟。”
嚴管家哼了一聲,道:“問句閑話也要想半天,腦子肯定不行,去左邊吧!”
‘我哪裏知道您老人家是在問閑話啊~~~您這不是坑我嗎?’我哭喪著臉拖著腳走到左邊的行列,一個黃衣的奴才立即將一套灰色的衣服甩到我懷裏。
劃好奴才們的層次,自有各個領頭太監將新來的手下帶走,我跟上了外面大廚房的李公公,穿過七彎八繞的抄手廊正要走出花園,就在這個時候,有兩位修長的男子映入眼簾。
右手邊上是一個身穿月牙色錦緞袍的男子,一塊同色的發巾裹住了長發,發髻上一塊紫色的寶石是他全身上下唯一有顏色的東西,他的膚色白皙,下巴稍尖,眉眼洋溢著一種淡淡的笑意。左邊一名男子穿著火紅色的紗袍,襯著他淡蜜色的皮膚,兩道漆黑的長眉仿佛能振翅而飛,他的神色冷而嚴峻,仿佛只要站在那裏,不說一句話便已經拒人與千里之外。他的一隻手輕拂柳枝,聲音也是微帶沙啞,令人過耳不忘,淡淡地道:“我倒不是怕了他們兩個,只是不愛呆在金陵那個是非之地。”
旁邊那個穿月牙袍子的男子聲音清朗,笑道:“我倒是怕了他們兩個,沒一個好相與的,只是這一次卻是老十七的不是,他打小就不喜歡老十,可到底兄弟一場,犯得著把老十往死路上逼。”
火紅袍子的男子輕輕一哼,沙啞地道:“這還不知道是誰把誰往死路上逼呢?”
李公公見了兩位連忙彎腰諂媚地笑道:“奴才小李子叩見兩位爺,給您們請安了!”
月牙袍的男子笑道:“老李,你一下子添了這許多徒孫,這逢年過節的可又多了不不少孝敬!”
李公公笑得滿臉都打了褶子,連聲道:“多謝十六爺美言!”
火紅袍子的男子冷冷的目光卻從從低頭垂目的奴才們臉上掃過。
天地可鑒,我只是想動動脖子,就那麼一抬頭,一對眼,就對上了那位王爺棕色的眸子。
十五王爺微微皺了一下長眉,又淡淡掃了我一眼,那種眼神就好像雖然看著你,又像不在看你。若是尋常人用這種眼神,我會以為他的眼睛不好,類似睜眼瞎那種,可是王爺是貴人,貴人用這種眼神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質。
十六王爺越過李公公那張風吹漣綺似的臉,將目光投向了我們,我突然心裏一緊,以為他是對我笑,後來發現他是對著我們笑。他笑起來很好看,真正的唇紅齒白,我想他要是肯去演花旦,只怕京裏頭最好的戲子也要讓他給比下去。
我們很快就被李公公帶走了,以後老是在大廚房裏轉悠,再少有機會能進那花開開到敗,綠葉綠到枯的大花園。不過因為我性格好,比較聽話,按其他灰衣奴妒忌的說法就是比較諂媚,但凡李公公要去內堂,總是吩咐我掌燈,又或者提拎東西的機會都讓我得了。
偶爾的偶爾,能看見十五王爺那襲火紅色的袍子或者聽見十六爺清朗的笑聲,但都是匆匆一瞥。嚴管家的住處帶了一個小院子,逢年過節李公公常摸黑前往,我則負責掌燈。
每當嚴管家在院外接見李公公的時候都是面無表情的,可一但握了李公公的手,那表情在簷燈下是立刻春暖花開,笑得像隻風乾裂了的柿餅。
“哎呀!咱們都是老哥們了,這麼客氣做什麼?”
“哎!哥們兒是哥們兒,這規矩還是不能破壞的,否則無規矩不成方圓,這不了得!”李公公一臉嚴肅,單瞧這臉色,那是正派的勁。
柿餅為難的歎了口氣,道:“也罷,你真是叫我為難啊!”
我站階下心想,你柿餅為難什麼咧,難道是為難被吃麼?
柿餅將我們送出院門,不小心崴了一下腳,李公公哎呀呀叫得比嚴管家還響,心疼得將嚴管家臭哄哄的腳捧懷裏揉啊揉的。
等嚴管家回了屋,我道:“李公公,我也崴了腳了!”
李公公翻了一下白眼,道:“自個脫鞋揉去!”
“您剛才不是揉得有模有樣!”
“我只揉比我官大的。“
“李公公……您好諂媚!”
李公公當時就翻了臉,抽手就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腦門子,道:“你個王八羔子,要不是我這張老臉諂媚,你們能天天有大白饃吃,吃到撐!”
我立即換了一張諂媚的臉,道:“李公公,我這是羨莫你諂媚的水準。”
李公公眯起老眼看我,我一臉的真誠,他突然道:“你還真是……諂媚!”
我們一對諂媚的人走在漆黑的花園石徑上,李公公道:“就咱這點水準算什麼?我過去在金陵王府裏見到的那些人,人家那諂媚的水準那可是化腐朽為……為……”
“腐敗,李公公?”我猜。
“對對,腐敗……”李公公剛念一句抽手就又敲了一下我的腦門,罵道:“腐你個頭,真是沒文化!!”
“我大字不識啊~~李公公!”我摸著吃痛的腦袋苦笑道。
“是化腐朽為綠葉!”
“咦,腐朽化成綠葉哦,果然神奇。”
“你懂個屁,紅花當然要綠葉來配,這才是諂媚的最高層次!”
“哦哦!”
“唉~~~”
“李公公又為何歎氣!“
“你我都是吃虧沒讀過書啊,否則要是做了才子,那又何需向人諂媚?”
“公公見過才子?”
“廢話,金陵四大才子我哪個沒見過?”李公公手比指劃地道:“我背一句詞給你聽!”他慎重咳嗽了兩聲,道:“清秋承旭陽,碧水長天 。靈犀蕉雨舊時仙 ,不怪飛絲輕入夢, 醉了紅顏。
青山入重影 ,又怯春寒, 煙鎖浮雲蒼涼意。 金陵展亭今又是 ,輕許人間。”
李公公得意地道:“聽見了沒有,四大才子,陳清秋,沈碧水,宋青山,陸展亭。”
我半仰著頭看著烏雲密佈的天,問:“那李公公,不諂媚的四大才子又都是什麼樣的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