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雖然知道亦裕必定氣急,但沒想到他是如此盛怒,亦裕原本清澈的眸子變得血紅,咬牙切齒地道:「謝問柳,是你讓侍衛們全數收隊的?」

謝問柳咽了一下唾沫,小聲道:「是!」

「是誰給你的權力?」

「當然是君、君上……」他答得更小聲了。

「什麼?」亦裕氣急。

「君上讓我統管蘭都城內的軍士,我才能讓他們回來。」謝問柳腦袋嗡嗡的,自己也不曉得說什麼好,他這話一出口,跪在另一邊的葛兒察都替他冒了一身的冷汗。

亦裕氣急反笑,道:「你是在說我識人不明,用錯了你?」

「不,不,不!」謝問柳慌忙搖手,道:「我的意思是,天山山谷四千士兵已經搜了快十天,每一寸都踏遍了,那陸展亭已經絕沒可能躲在哪裡。如果再繼續搜下去,純屬浪費兵力,所以我才當機立斷做出正確的判斷,將兵撤回。」

上書房一陣冷清,隔了一會兒才聽到亦裕冷冷地問:「謝問柳,你是在誇自己英明果斷,是不是?」

「臣、臣果斷英明,就是君上英明……」謝問柳越說聲音越小。

「好,我既然是一個英明的君上,自然判決也是英明的。」亦裕喊道:「來人哪,將謝問柳拖下去,打四十棍!」

謝問柳一聽,腿一軟,他雖然出身寒苦人家,可是父母四十餘才有了他,寶貝異常,從未挨過一根手指頭,如今四十棍打下去,只怕半年起不了床。他嚇得連求饒都不會了,倒是葛兒察硬著頭皮替他求了幾句。

誰知亦裕反而怒道:「給我打,就在外面院子裡打!」

謝問柳被按在上書房門外的院子裡,太監很快就拿來了兩根紅漆杖木,將謝問柳摁在長凳上。謝問柳拉長了脖子拼命扭頭看,只盼莊之蝶立刻現身,可卻始終未見她的身影。太監小聲說了一句得罪就拿起杖棍輪番狠狠擊在謝問柳的臀部上,只一二棍下去就打得謝問柳一佛升天,二佛出世,十棍下來謝問柳連哼哼的力氣都沒了,才聽見一聲皇后娘娘到。

莊之蝶穿著銀絲的素裙走了進來,詫異地道:「這不是謝大人嗎?這是犯了何事?」

她走進上書房,柔聲道:「君上,你前陣子不是還誇過他為人忠厚,憨實可信嗎?」

亦裕掃了一眼耷拉腦袋的謝問柳哼了一聲,轉過頭去。莊之蝶又接著道:「說來這謝問柳也有救駕之功,我也還未賞過他,他還有多少板?」

葛兒察連忙道:「三十板!」

莊之蝶轉頭求道:「裕哥哥,這三十板就算我的賞賜,免了可好?」

亦裕不吭聲,但是不耐的揮了揮手。莊之蝶微笑著又走出了房門,走到謝問柳身旁道:「這三十板君上饒了你,以後可要記得仔細當差。」

謝問柳抬頭剛好看見莊之蝶似笑非笑的臉,忽然明白她是故意等自己挨了十棍才出來求情,這十棍與其說是亦裕打的,還不如說是莊之蝶打的。莊之蝶必定是教訓他,不要以為自己抓了她一點把柄,她就教訓不了自己。謝問柳忍著痛爬起來,跪了個頭,道:「臣謝過娘娘。」

葛兒察扶著謝問柳出去,謝問柳一動後面綻破的皮膚就生疼,他深吸了一口春天清新的空氣,裡頭夾雜著青草味,他抬頭看了看藍天白雲,長出了一口氣,道:「活著就是好。」

葛兒察抹著眼淚道:「小的知道大人這頓棍子是為我們挨的,什麼也不用說了,以後大人叫小的往東小的絕不會往西,大人差小的向西小的絕不向東,以後一切都聽大人的。」

謝問柳原本憂慮以自己的背景武藝無法收服這些北國貴族子弟,沒想到陰差陽錯得到了葛兒察的支持,他高興地拍拍葛兒察的肩。

謝問柳在家趴了三天,前來慰問的絡繹不絕,珍稀的創藥堆滿了他的房間。葛爾朗家也是請了最好的大夫來替他診治,謝問柳這幾日靜下心來一邊吃著天山甘甜馬奶葡萄,一邊翻著三國,只覺得這日子就這麼過下去就好了,只是偶爾有一點想亦裕。他雖然打了他,可是謝問柳總是對他恨不起來,每一次想恨,就會想起他第一眼見到亦裕時,他那雙發紅的雙眼,心裡的怒氣都化作了憐惜,不由又思念起亦裕來。

可他沒思念多久,第四天亦裕就讓人喊他去當值。謝問柳只好穿上官服,後臀雖然上了最好的藥,還是一挨著衣服,就火燒火燎的疼。謝問柳囓了一下牙,硬撐著一瘸一拐地來到上書房,卻見書房內還坐著一個白衣金冠、漢室裝扮的年青人,長眉鳳目,長相甚是英俊,只可惜臉色有一些蒼白,細瞧之下有一些病態,皮層極薄,底下的青筋清晰可見,謝問柳心想此人若是動怒,那副尊容必定猙獰得很。他坐在亦裕的對面侃侃而談,亦裕很專注地聽他的話,似乎對他也很禮遇。

年青人見謝問柳低頭哈腰進來,連忙笑問:「這位是?」

亦裕轉過頭淡淡地掃了謝問柳一眼,道:「不用去管他,楚天暮你繼續說。」

楚天暮猶疑了一下,道:「君上……」

「沒事,你說了,他也未必能聽懂。」亦裕拂了拂衣袖道。

楚天暮歉然地朝謝問柳點頭示意了一下,謝問柳跪下請安,但亦裕卻不再理他,謝問柳只好跪在那裡不吱聲。

「君上,這些有軍權的貴族都已年老,家族中凡是具有實力的子嗣也都在軍考中被我們清除,剩下的那些不過都是一紈絝子弟,不足為懼……」

亦裕微笑道:「你這一個連環計確實佈置得不錯,我原本該好好地賞你,只是礙於這計謀不能為人道。」

謝問柳聽得心頭狂跳,沒想到山谷裡的慘禍就是眼前這個看起來斯文的楚天暮設下的計,他們殺了想殺的人,再把這件事嫁禍於呼兒金家。他想到自己在谷內的兇險都是拜這個人所賜,不由心裡對這個人沒了好感。

「臣連累皇上遇險,實在是十惡不赦之罪……」

「誒,這是意外之事,豈是天暮你可以料到的。只不過我並不認為此事可以就此甘休了,既然障礙已除我們就該乘勝追擊,一舉收回所有的兵權,完成皇朝集權。」

「可是……瘦死的駱駝比馬肥,如果把他們逼反,聯合起來造反,再加上南邊的威脅,恐怕會外憂內患……」楚天暮忍不住伸出手抹了一下額頭,他的手同他的臉一樣有一些蒼白。

亦裕眼望著遠方,嘴角掛著若隱若現的微笑道:「你放心,我那位十哥這會兒還沒功夫找我的麻煩,想必他現在也正忙著同樣的事。所以我才要趁機將集權完成,要不等他真得來找我的麻煩,那我可就真得外憂內患了。」他見楚天暮還要再辯,就將手一抬,斬釘截鐵地道:「這事我已經決定了,北國不再分疆而治,所有的貴族都不可以私養軍隊,領土一例歸為國有,有貴族喜歡帶軍的,可以從軍,只要有實力,一樣可以做封疆大吏,只不過從今之後,北國唯才是用,不分貴賤!」

謝問柳聽得熱血沸騰,挺直了背,揮著拳頭興奮地道:「說得好!」他一激動衝口而出,抬頭才發現亦裕與楚天暮都是神色古怪地望著他。謝問柳眼見亦裕沈著臉,半垂著眼簾,又駭了一跳,不由打了一個嗝,趕緊悄悄地又貓下腰繼續趴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