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一早,洞外暈紅色的晨曦之光斜射入洞口,謝問柳聽到那人的伸懶腰聲,於是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。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「我要走了!」那人笑道,他一笑便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,同他臉上的泥濘成了鮮明的對照,謝問柳看見那雙放在膝前的手也是修長,指甲飽滿修剪得乾淨整齊,不由心中一動。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「走好!」謝問柳想了一下,最終還是說了這兩個字。他見此人醫術高明,談吐間似學問淵博,本有心籠絡,或者贈些銀兩以示答謝,但又隱隱猜出此人多半出身非富即貴,未必會看得上那些身外之物,打扮成這樣說不定是為了避禍。況且他與羅煞似有過節,也就不想再為難於他。謝問柳轉念間,就將這些利害關係理了個清楚,因此除了說一聲走好也無其他話可講。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那人轉頭看了謝問柳一眼,似乎對他頗為欣賞,從懷裡又掏出一隻青花瓷瓶丟給謝問柳,笑道:「我瞧你這人還不差,這個給你,雖然不是什麼靈丹妙藥,但是不管你是內傷外傷還是中毒,服了它至少可以保住心脈,留下一線生機……」他伸了一個懶腰道:「我本來在這裡都快悶壞了,偏偏這後山總是有士兵進出,這兩天才不見了人影,我要出去晃晃。」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謝問柳心中一動,這個地段能進來的唯有羅煞的士兵,可是那些人不是應該死了至少有二十來天了嗎?於是開口問道:「你知道西域有一種毒能在無聲無息中殺了人之後,還能使他們迅速腐爛的嗎。」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那人皺眉想了一下道:「西域的毒……倒不清楚,不過南國宮廷裡的有一種毒叫兵解。它出自一個叫總不過的無聊御醫院的醫士之手,是用來參加醫試的作品,說是用來處理戰場上的屍體,省時省力,所以名叫兵解。但其實兵解的製作極其昂貴,使用又不便利,而且會誤傷生人,對死者也不敬,有違禮儀,因此被內醫院的考官一體駁了,說沒見過這麼荒唐的東西。」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謝問柳錯愣了一下,他沒想過這種毒竟很可能出自新君的故土。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那人道:「只要不要同時沾上用甘草泡的熱水,兵解的藥粉是不起作用的。」他說到這裡似乎想起了什麼滑稽之事,大笑搖著頭道:「當時總不過還說,若是打了勝仗,甘草可以泡製香湯,讓軍人沐浴,洗完了澡再拿水製作兵解去腐爛屍體。所以糧草中帶上一車甘草一舉兩得。」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謝問柳忍不住脫口道:「天底下竟然還有如此既滑稽又狠毒的人!」他想起營中那些猙獰的屍體,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下哆嗦。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那人嘴角一彎,若有所指地道:「這個世上會用兵解去殺人的人,才是最狠毒的,如果是我……那當然是離得此人越遠越好!」他說著瞇了一下眼,伸了一個懶腰,說了聲祝你好運,就爬出了洞,揚長而去。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謝問柳還沒來得及回味他的話,昏迷中的羅煞突然不安了起來,他轉動著頭喃喃地道:「展亭,展亭……」謝問柳見他額頭又冒出了汗,連忙將他半抱在懷裡,用手去替他擦汗。羅煞修長的手指緊緊扣著謝問柳的手腕,幾乎將它捏斷了。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謝問柳疼得眼冒金星,他摟著羅煞連聲道:「我不走,我不走!」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羅煞繼續囁嚅道:「展亭,我錯了,別走!」謝問柳沒想到看起來如此高傲,不可一視的人居然會低聲下氣地認錯,不由一陣難受,摟緊了他,在他耳邊道:「我不走,永遠不走,你攆我都不走。」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羅煞顫抖了一會兒,就靠在他的懷裡睡著了,但是好像只要謝問柳一動,他就顯得非常地不安。謝問柳只好保持著這個摟抱的姿勢,僵硬地坐了很久,疲憊不堪,頭靠著羅煞的頭睡著了。也不知道睡了多久,謝問柳擦了擦嘴角的口水,突然發現懷裡的人正冷冷地看著自己。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謝問柳嚇了一跳,但見自己的口水滴了那人一額頭,慌忙拿手擦去。那人臉上露出一種厭惡的神色,但卻無奈地閉上眼,隔了一會兒,才開口問:「這是哪裡?」他雖然語氣冰冷,但聲音還是很悅耳,謝問柳聽著居然有一點走神,直到羅煞輕輕冷哼一聲,他才回過神來,連忙道:「這是天山西邊的山脈,在你營地的後邊。」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羅煞沈默了一會兒,突然淡淡地道:「是你救的我嗎?」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謝問柳其實是一個外拙內巧的人,平時也很會察言觀色,但不知道為什麼,在這個人面前好像完全愚了。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「是,算是吧!」他心裡甜滋滋的。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 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誰知羅煞冷笑了一聲,道:「哦,這麼說來你是一位不錯的大夫……」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謝問柳見他的語氣頗為不善,抬頭見羅煞露出護腕的修長手指間捏著一根銀針,冰冷地道:「說,他在哪里?」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「走了…」謝問柳見羅煞還是目光寒冷地看著他,又加了一句:「是真的。」他說著心裡不知怎麼泛起了一陣苦味,剛才隱約的甜蜜蕩然無存。隔了一會兒,他再抬頭,羅煞已經不再盯著他,而是望著洞內的一角似在發呆。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「你也是此次應試的考子?」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謝問柳突然聽見他開口,愣了一下才道:「是的。」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「叫什麼名字?」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「謝,謝問柳。」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羅煞轉過頭來,眼中充滿了譏誚,道:「你就是那個未戰先降的謝問柳?」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如何生存下去,是生活在異國的漢人的頭等大事,謝問柳從不後悔做過的每一件使自己能活下去的事。可是羅煞眼中的鄙視讓他在那一刻恨不得未曾寫過那二十四封信,如果死得轟烈烈,說不定他聽了自己的名字會誇一句,這個謝問柳倒也是一條漢子。謝問柳隨即想到,如果自己當真先死了,那麼豈不是就不能救他,那到底還要不要先死呢?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羅煞哪裡知道謝問柳的胡思亂想,又道:「你現在有什麼對策。」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謝問柳精神一振,連忙將自己發現全盤托出,他先分析了那個五朵梅花的排佈,又講一下目前的形勢,然後才道:「 貴都的實力顯然高過我們,現在唯一的方法,就是聯合其他營的考生,古時蘇秦聯合六國抗秦,使彼此有唇亡齒寒之危,因此強大的秦國也奈何不了弱小的六國……」他越說越高興,誰知道羅煞卻淡淡地打斷了他,微笑道:「你想做舌辯六國的蘇秦?」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謝問柳見他眉目神色之間頗有輕視之意,連忙解釋道:「葛爾朗營沒有與任何一營交惡,是唯一一個可以進出其他營的隊伍,我覺得……」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「我覺得你最好什麼也別做!」羅煞轉過頭,淡淡地,但又甚有威嚴,道:「你在這十天裡,只要負責弄點吃的,不要讓任何人找到我們就可以。」
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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