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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公公把頭轉了過來,愣然道:“當年陳公子那幅畫換來的一百兩救了我不少的急,這麼細細地算來,我確實欠著他一份情!”

我瞪著李公公不語。

李公公好奇地道:“你出這麼多汗做什麼?”

我從牙縫裏擠出一句:“我、我,我認識陳清秋。”

李公公一下子把身體都轉了過來,一手抓住我胳膊,道:“你怎麼會認識陳公子……你不是說你是給官監拖屍體的嗎?”他的臉色一下子白了,抽了兩口氣,捶胸頓足的號淘大哭了起來。

我長吐了一口氣,跟著擠了幾滴鄂魚淚。

李公公淚流滿面地道:“你說,你說,陳公子是怎麼死的?
我眼觀鼻,作沈思狀,李公公狠命推了我一把,道:“你這狗奴才,不想當太監就快說,否則我立刻讓淨事房的人過來,把你煽了!”

我心頭一松,用衣角抹著眼,把陳清秋說得那個慘,倒不似當官奴,生似蹲了十八年寒苦窯的王寶釧。當我說到陳清秋骨瘦如柴,望眼欲穿,李公公已經哭得抽不過氣來了,道:“你,你說陳公子這是在望什麼,你說,老奴我拼命也要完成他的心願。”

忽然見他這麼激動,我倒是有一點愣住,王寶釧的台詞倒是有一點背不下去了。忽然心頭湧上一種感覺,久違了熟悉的感覺,我看著李公公眼裏有一點模糊,淡淡地道:“翻樂府淒涼曲?風也蕭蕭,雨也蕭蕭,瘦盡燈花又一宵。 不知何事縈懷抱,醒也無聊,醉也無聊,夢也何曾到謝橋。”

李公公又是一頓潸然淚下,望著天,好一會兒,才摸著眼淚問我:“你說這謝橋是哪座橋?”
我吃驚地問:“不在金陵麼?”
李公公斷然搖頭,道:“不在!”
我攤手道:“這就不知了。”
李公公歎了口氣,道:“不知道這謝橋在哪裏,陳公子的心願倒是不好辦啊……”
“那公公您慢慢找啊!”我見目的已經達到,便想轉身離去。

誰知道李公公那只烏雞似的黑黝黝的利爪一把抓住了我,陰惻惻的一笑,伸出另一只手,道:“拿來!”

我表情茫然地道:“拿什麼?”
李公公哼地一聲道:“陳公子這個人最記別人的恩情,他若是知你葬他,又怎麼會不給你留下半點東西。”

我連連頓足道:“我拖的那是死陳公子,活陳公子當然是有好處的,死陳公子那是半分也沒有啊~~”

“呸,死陳公子怎麼還望眼欲穿,你想騙你家公公,你打生下來就是人精,也還嫌道行不夠!”李公公猙獰地道:“你要是不交出來,我立刻就去通知淨事房……”

“別別!”我連連擺手,有氣無力地道:“我回去找找!”

李公公挑了挑他半黑半白的眉毛,陰陰地道:“我就在這兒等你啊!”

我一路小跑,惦記著如何才能整個陳公子臨別贈物呢。一邊跑著,一邊埋汰這花園還真是大,忽然見園內一花叢掩映處有青屋一角,心中一動大喜道:“有了!”

這花園過大,為防著王爺貴人們有三急來不及回去出恭,因此特地在花園一隱蔽之處搭了一間茅廁。我勾開了木欄門,裏面是水洗青石地面,幾個木隔間分別用綢緞的布簾遮擋,屋角一處梨木花架上一尊麒麟銅獸正往外噴著香煙。我咂咂念了聲破費啊,這貴族的茅廁竟比奴才們的住處強上百倍,還是一座不知道貴人一個月一次,還是幾個月用一次的茅廁。我搖著頭,直接掀開一處布簾去取我想取的東西。

精美華貴的綢緞簾子一掀開,我傻住了,與裏對的人對視半晌,才結結巴巴地道:“奴,奴才跟王爺請安。” 


王爺仍然穿著他火紅色的袍子,端正地坐在裏面,袍子下面雪白的褲子一直褪到膝下。他蜜色的皮膚顏色稍深,我那個也瞧不大出他生不生氣,只覺得他輪廓很好的嘴唇抿得很緊。

隔了一下,他的手突然伸了出來,我嚇了一跳,只見那只修長的手指只是抽出旁邊擱著大白棉紙。這種紙只有像王府皇宮的貴人才用的手紙,它即綿且軟,吸附力強。若是用墨蘸色,那是遠遠比不上竹麻所制那些專供書畫的紙,但若是畫木碳畫卻是萬中無一的好材質。

只是我萬萬沒想,人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,不過想來取張手紙,也能撞上門神。見王爺已經出恭完畢,我連忙無比諂媚地道:“王爺有什麼要奴才效力的嗎?”

那張輪廓分明的嘴唇抿得更緊,隔了一會兒,才從裏面擠出森冷的一句:“滾出去!”

“是,是,是!”我一迭聲的應是,連忙一溜小跑出了青石屋,只覺得自己的心跳之快都要從口腔裏面蹦出來了,兩腿發軟,心想著既然王爺發話叫我滾,那我是不是該直接滾回狗窩呢?心裏想著,人卻在花叢裏躲了起來。

隔了一會兒,王爺才從裏面出來,往陽光底下一站,呃……原來王爺的臉色不太好。只是王爺就是王爺,就算臉色不好,火紅色的袍子風吹衣動,烏黑的長發迎風飄拂,蜜色光滑的皮膚,倫廓分明的五官,那仍然瀟灑的跟個神仙似的。

王爺環視了一下周圍,輕輕的哼一聲。雖然這個哼字多半是說明一個人不滿,若叫一個奸人哼了,必然是陰風陣陣。但叫王爺這微微沙啞暗沈的嗓音這麼一哼,那就有說不出來的寬厚仁慈,令人聽著舒坦。

王爺的背影消失在了花徑盡頭,我才站起來,發現自己已經腿軟地連站都站不穩,想著李公公在那頭還在候著,只好咬著牙再跑進石屋,摸了兩張手紙溜回了雜院。

趁著廚房人多手雜,又摸了兩根燒火棍,躲回了自己的屋內,將那兩張手紙平鋪在床上,拿起燒火棍愣然半晌,方才苦笑了一聲道:“陳清秋啊陳清秋,你當個才子不能純粹,當個奴才也不能純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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